*年龄操作，时间操作

      孩子的感情单纯而可爱，就算是现在已然二十五六岁的人也有曾经愚蠢的年纪。

      王杰希每每想起孩童时期的某些记忆，总是会展露若有若无的笑意，若叶修在他身边，就会来吻他。王杰希会特嫌弃的把他推开，而叶修又会坚持不懈的凑上来，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1.

      命运让他们从孩童时期走到了一起。在叶修的记忆中，最开始或许是他在小学门口的榜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时，听到了旁边的大人说，杰希，你看，你在一班。

      叶修也在一班。七岁的年纪一切都开始萌发，包括好奇心。他转过头，看到了一个精致的男孩子，稚嫩的脸上有点婴儿肥，却没什么表情的像是小大人。

      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唔”，从他并未开合的口中冒出，脆生生的，像是一个牙口极好的人在咬新鲜的苹果一般。那时叶修的脑海中还没有太多修饰词，只是觉得，这个男孩真好看，声音真好听。

      在这个爹相当有用的年代，叶修和王杰希结识的理所应当，就像有那么一股不可抗力把他们统统往前推，连排位子时叶修也跟王杰希站在一起。

      小学的老师很喜欢定规矩，叶修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老师非要他们排成笔直的两排先站个十分钟才开始排位子。叶修从幼儿园就开始皮，天不怕地不怕，他站的脚发麻就开始打他身边男孩子的主意。

      他等到老师巡视到队尾，飞快的转头看了王杰希一眼，问，“你叫杰希吗？”

      王杰希理都没理他，但从他飞快的眨了一下的眼中叶修知道这不是一个不会动的瓷娃娃。叶修坚持不懈，想要跟这个同学打好关系，说，“我叫叶修。”

      王杰希还是没说话，但他迅速拽了一下叶修的袖口，又站的笔直。七岁的孩子懂什么，却是被王杰希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看到王杰希站的笔直的模样叶修马上就明白了，赶紧也是挺直了身板，老师从他们身侧走过。

      他们做了同桌。意料之中的，叶修非常开心。他看着王杰希在课本内页上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才知道，噢，他叫王杰希。

      开学的第一天很轻松，叶修就算搬书也不用自己费力，他提着沉重的袋子刚出门他爸就接了过去，叶修妈妈也在，他们在校门口等了一下二班的叶秋，其间王杰希正好也出了校门，自然也是有人来接的。

      叶修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就喊，“王杰希！”

      王杰希转过头看他，带着些许茫然。

      叶修嘻嘻笑着，叶秋正巧出来，他们已经打算离开了，于是他便说，“明天见啊。”

      他听到了答复，一声很悦耳的“好。”

      人并不是生而平等的，王杰希很小就明白这个道理。就像开学第二天老师在讲台上宣布叶修是班长王杰希是副班长一样，叶修看起来开心得很，而王杰希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或许叶修已经习惯了被围在人群中的感觉，而王杰希不能说不习惯，他只是一直不太喜欢。他不是一个孤僻的孩子，但有时候不知道该对人们的热情做出怎样的回应，一句多指教大概是他能憋出的最成熟的语言。

      小时候的王杰希比一般孩子要沉默一点，又从小不苟言笑的，想法也跟一般的孩子不太一样，也就导致了他这个副班长反而更像班长一点。

      叶修负责跟同学打成一片，而王杰希就是一个在他们疯玩时来镇压的大魔王。

      但他们又不好反抗王杰希，因为每当王杰希用他好听的声音说快点回到位子上后，不消三分钟班主任或是教导主任就会从门口经过。

      小小的王杰希从讲台上下来的时候有个小跳，总算是或多或少证明了他还是个孩子。他坐到第一排他的位置上，叶修就坐在旁边总是笑嘻嘻的看着他。王杰希一次两次没管，后来终于是忍不住了，问叶修你看着我笑干什么。

      叶修说，“你这个班长当的比我还好。然后下一句就是，我觉得你站在讲台上又威风又好看。”

      王杰希很奇怪，“你是班长，你应该更有点威严点，下次该你站讲台。”

      叶修笑得更欢了，说的理所当然的:“我负责搞好同学关系，要不你就是光杆司令啦。”

      王杰希面不改色:“我每次救你们于水火之中。”

      小叶修斗嘴斗不过王杰希，曲线救国:“总要有人亲和基层群众，你看，民访的都是大领导。这叫什么，男主外，女主内。”

      小孩子俗语乱用，王杰希也觉得叶修后半句有点问题，但他听得出叶修的意思，主外的是叶修，那主内的呢？

      小王杰脑海中第一次浮现了一个叫做欠揍的词语，拿起桌上薄薄的社会书，拍到了叶修的脑门上。

      不巧，班主任走进来，看着他的两个宠儿竟然公然不学好，脸就有点拉了下来，但话语起码还是温和的，给足了面子。他问:“王杰希你为什么要打叶修啊。”

      叶修摆出一副委屈样，刚要告状呢，王杰希就面不改色的说，“叶修脑门上有蚊子。”

      “打到了吗？”老师慈眉善目。

      “打到了。”王杰希把社会书一翻，果真在书面上有只死蚊子。

      叶修目瞪口呆，看着老师帮王杰希清理那只死蚊子，又给他擦了擦额头，接下来就是上课。他呲着牙看了毫发无损的王杰希一眼，得到了王杰希几天来给他的第一个笑，带着些得意的。

      梁子就算结下了。

      叶修没少看动画片，小小年纪脑中剧场疯涨，他看着软硬不吃的王杰希突然就涌上了一股冲动，在一次同王杰希一起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后就把他堵在了男厕所门口。王杰希有些懵，看着叶修一手撑在墙上的样子不明所以，叶修呲牙咧嘴的，一副你现在跑不掉了的模样吧，开口就说，“王杰希，我会让你屈服的。”

      什么玩意儿。王杰希看着脑子不太对劲的叶修突然就生出一种怜悯，慢悠悠的回，“你武侠片看多了吧。”

      那个时候还在流行虹猫蓝兔，叶修和王杰希都是一集不落的主，唯一的区别就是王杰希话会过脑，起码不犯傻。

      但他脑海中没比叶修好多少，这一幕就让他有一种叶修是黑小虎的错觉，而他临危不乱，从叶修有空荡的一边脱身而出，回了一句，“做梦。”

      叶修傻在男厕所旁边半天，直到过来上厕所的叶秋瞧着他哥一副面壁思过的模样奇怪，戳了戳叶修才把他从“我竟然又被蓝兔宫主拒绝了”的脑中剧场中拯救出来。

      等等，为什么是又。叶修入戏太深，忘了重点应该是蓝兔宫主。

      于是一次课外活动课，大家跳皮筋也累了，跳格子也累了，女生就想来玩角色扮演的游戏，拽了几个男生过来。叶修王杰希自然在列，他们在女生心目中的地位快要比老师还高了。

      当时叶修和王杰希刚打完篮球，球还抱在王杰希手里。女生们叽叽喳喳一会儿后笑着指着叶修说，“你来演黑小虎吧。”

      小孩子们大都觉得黑小虎又帅又有担当，还对蓝兔痴心难改，反派中的好男人，是大家心目中的男神。

      而黑心虎就是大魔王，女生们本来想王杰希本色出演，不料叶修听到他当黑小虎就咯咯笑了，打断了女生们接下来的话，指着王杰希就说，那我要他当蓝兔。

      王杰希愣了一下，面无表情的把手中的篮球砸到了叶修的脚上。

      这下好了，其实并不是疼痛非常，叶修缺故意小题大做的跳脚嗷嗷叫。王杰希横了他一眼，去重新拿起篮球转身就要走，结果扭头就看到了教导主任发黑的脸。

       人分三六九等，班长和副班长总归是一个职位的差距，就算叶修马上收起那样夸张的表情连连摆手说其实一点都不疼，老师还是当着整个操场所有小朋友的面要王杰希给叶修道歉。

      大人不看虹猫蓝兔，也不明白孩子之间的玩闹，只是看到了王杰希把篮球准确的砸到了叶修的脚上和叶修哇哇叫的样子。在他们看来就算是男孩子，一年级的他们也是娇嫩的小草，更别提叶修，绝对是极其需要呵护的一个孩子。

      王杰希自知理亏，不管怎么说动手的还是他，于是他把篮球放下，正正经经的对叶修说，“对不起。”

      他垂了眸，下午斜斜的阳光落在他身上，那双好看的眼睛被扑闪的睫毛掩了去，清爽声音在鸦雀无声的操场上格外清晰。

      老师满意了，让他们继续课外活动。叶修突然就有点慌张，在老师走后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话语结巴，半天讲不出他名字，在外人听来像是着了魔般的汪汪汪。

      倒是王杰希，看起来与往常无二，反而抬手看了一下手表——那个年代手表也是少有人有的，于是围观的小朋友吸气声此起彼伏，而后听到了王杰希平稳的声线:“快要下课了，注意一下时间吧。”

      大家都说好，也仿佛之前没看到那样的情景似的，纷纷开始往班里走去。最后留下叶修和王杰希两人，王杰希看着同学的背影，叶修看着他的操场扬灰得水泥地。

      “我去还球。”王杰希开口了，抬脚就走。

      叶修兀的就急了，伸手拽了他袖口，握住他手腕。篮球脱了手，咕噜噜的滚走了，整个操场上最终只剩下王杰希和叶修。

      王杰希很奇怪，以为叶修还在怪他，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自己砸的太重了。同学一场，他总得负责，于是在叶修还在纠结的时候王杰希再是开口了，“你脚还疼吗，对不起啊。”

      “一点都不疼！”叶修像是被按开了开关，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大喊，把王杰希喊的一愣一愣，不知道他在努力的证明什么。

      放学铃响了，按规定他们必须要先回教室，然后再集合列队一起出校，他们已经有点迟了，要是老师回到教室他们不在的话，大抵又会挨一声不痛不痒的训斥。

     叶修看起来还没讲完话，而放学铃已经响了一半，王杰希一不做二不休拉着他就跑，半路捞起篮球放回铁框里，拽着叶修就冲进教室里，在两人的屁股刚碰到冰冷的座位时，班主任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叶修咳嗽了几声掩了自己的气喘吁吁，小声地对王杰希说，“谢谢。”

      王杰希反而笑了，笑弯了眉，话语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不客气。”

      在考试逐渐向他们袭来时，这些小孩子都如临大敌，而一班的孩子基本都并不紧张，他们大都是家里小有资本，就像叶修。在王杰希上着全市最好的幼儿园的时候，他没跟他们一样上公立，而是跟他的弟弟叶秋一起上了双语。

      这所小学是一年级就开始学英语的，王杰希对这些奇怪的字母有些不感冒，特别是这时他们还在一起学着音标，王杰希有时候分不清aoe和abc，作业本上看起来就是乱码。

      而叶修在口语上超出了他们好几个台阶，在王杰希费劲的记着blue的时候，叶修已经开始说，“You have beautiful blue eyes.”

      王杰希还不是很懂beautiful到底是什么意思，叶修却也藏着掖着不告诉他，于是他记下了这个单词的发音，回到家里后问母亲，biu特否是什么意思。王杰希妈妈思考了很久才明白他儿子尚且蹩脚的英文，笑了很久，终于在王杰希开始扁嘴之时才告诉他，“那是漂亮的意思。怎么了吗，突然问这个？”

      王杰希想了想，省略了个中细节，“叶修说我漂亮。”

      王杰希妈妈又笑了，揉了揉他宝贝儿子的脑袋说，“我家杰希当然漂亮。”

      小测验开始砸到他们的头上，叶修和王杰希应付得还算过得去——这里过得去的意思是他们觉得还过得去，而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优秀了。他们教室背后有泡沫板做的榜单，叶修的名字在第一个，王杰希在第二个，上面贴满了塑料纸做的小红星。王杰希跟叶修的小红星差了一截，问题就出在了英语上。

      王杰希快要把他的笔帽咬碎了。

      叶修在这方面是个敏感的孩子，他看王杰希看着英语书的眼神就像要把它撕碎吞进肚子里，就嗤嗤的笑说，“王杰希你学不会英语吗？”

      王杰希很少有真情实感的表露，但他现在的确是要气坏了，瞪了叶修一眼，大有一副你再贫嘴我把你生吞的模样。而叶修哪里怕他这些小威胁，反正也是同桌，干脆就凑过来看王杰希的作业本，丝毫不管王杰希皱了眉的模样。

      叶修看的很认真，然后指着单词说，“你这个mother拼错了，中间没有r。”

      王杰希眨了眨眼，认认真真的改了。叶修又在旁边说，“我教你口语吧，很多单词你只要会说了，就很好拼的。”

      两个一年级的孩子相对而视，看不到一点孩子的幼稚。

      王杰希思考了片刻，慢慢的说，“好。”

      叶修笑了，“相信我。”

      王杰希一字一顿的说，“我一直相信你的。”

      属于叶修的小小世界就像春暖花开，他突然就明白了那些抽象的“like”和“love”的区别。

      王杰希的英语开始稳步拔高的时候，流行起了给学生起英语小名的风潮，英语老师就在上课的时候同同学们讲，我们这节课开始前要先做一件事，就是大家要想一个自己的英语名。

       小学的孩子在名字方面知道的很匮乏，交上去的纸上一半写着Mike，一半写着Jack，还有一个写着Andrew。

      Andrew是叶修，老师花了十分钟夸奖他，然后问还有没孩子没交的。

      王杰希看着眼前空白的纸张发呆，书上的那些英文名字并没有他喜欢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取什么好。想到一半叶修又凑过来问他想好了吗？王杰希就如实答道没有，叶修像是计划通一样的弯了眉，说我给你想了个。

      王杰希很开心，问是什么。

      叶修便把他的纸拿过去，在上面一笔一划的写下一个名字，递给老师，还说，“这是王杰希的。”

      老师点了点头接过来，看了一眼却是笑了，对着王杰希说，“Jessica是女孩子的名字。”

      王杰希愣了一下，转头看叶修，发现罪魁祸首笑得在桌上直不起腰来。

      王杰希收回了惊讶的表情，在桌下狠狠地踩了叶修一脚，并且不打算道歉。

      叶修有时候有些得意，他原本跟王杰希是平起平坐的——他自己这么认为——甚至王杰希的数学还要比他好些，结果现在一个英语成了他翻盘的机会，王杰希现在每天都在放学后听叶修给他讲英语，一直持续到彼此的父母觉得孩子每天在学校里待到天黑才让他们去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像是约好了一样，两家的父母在一天都提早到了学校，在小朋友走光后进了校园，相视一笑，做贼似的把眼睛贴到了后门玻璃上。

      他们看到了两个小小的背影坐在第一排，叶修想哪讲哪，毫无章法，自也不像老师那样枯燥。

      “Rabbit。”叶修举了手，在脑袋上模仿兔子耳朵，手指勾了勾，还特地做了表情，把门牙露出来，表情狰狞。

      王杰希没憋住，一丝笑意从抿的紧紧的唇中流出，他也学着叶修做了兔子耳朵，说，“Rabbit。”

       王杰希笑起来很好看，有点点婴儿肥的小脸露出两个酒窝。

       两家家长在后门看的开心，互相说着你家孩子可爱，我家孩子可爱，他们俩都可爱。

      结果情景急转直下——叶修凑了上去，在王杰希的脸蛋上留下一个都是口水的亲亲。

      叶修那天晚上被骂的很惨，直到叶修爸爸都气的要挥鸡毛掸子了他还不知道自己亲王杰希到底有什么错。七岁的孩子哭的像个泪人，他觉得自己就像被人逼到走投无路的主角，也要守护自己忠贞的感情，于是他破罐子破摔，“我就是喜欢王杰希有什么错。”

      最终还是叶修妈妈劝着爸爸冷静一点，都是孩子，不懂，他才七岁啊，怎么知道什么是喜欢呢。

      那是一个思想还未放开的年代，但已经有那个词语开始在社会里传开，很多人对此抵制，生怕避之不及，叶修的父母颇为敏感，他们认为什么都要从孩子抓起，等到定型了，就麻烦了。

      他们总不能等到叶修来跟他们讲，他出柜了。

      一切都从一年级的下半学期开始被截断，叶修发现王杰希不再跟他像以前玩，不用他教英语也能考的很好，甚至换了座位后，才知道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举动把他幻想的未来都改变了。

      就像虹猫蓝兔里，黑小虎最后终究没能跟蓝兔在一起。

      而王杰希从来也不是什么蓝兔。

2.

      叶修和王杰希几乎形同陌路了一整个小学时光，虽然在那之后双方家长都想着不过是孩子，是否这么做太过了点。

      在六年级上半学期的末尾，因为一些工作的原因，一次结婚酒上双方碰到了一起，恰巧是同一桌。双方家长相视都是愧疚的笑笑，刻意让他们倆坐在一起，叶修妈妈低头跟叶修说，“你们不是同班同学吗，一起玩去吧。”

      这种尴尬的境遇的缔造者是家长，后续的延续却是两个孩子自己的心事。叶修有点紧张，他们虽然同班，但除了必要的事以外几乎没了交集，现在坐在一起，反而说不出的奇怪。

      叶秋比叶修好些，他去舞台前跟其他孩子玩去了，留下叶修跟王杰希在桌旁。

      王杰希在饭桌上是个十足的乖宝宝，礼节有致，在王杰希妈妈揉着他的脑袋说，没事，去跟叶修玩吧。你们都大了，也懂事了。

      于是王杰希也乖乖的点了点头，拉着叶修的手说，“我们出去玩吧。”

      叶修压着心里那点狂喜和占据绝大部分的慌张，重重的点了点头。

      两个孩子靠在酒店的扶手上，往下看去是三四层楼的高度，酒店的一楼摆放菜品的地方外面围了一圈高高的热带鱼观赏池，他们百无聊赖的晃着腿，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尴尬了十分钟后叶修干巴巴的开了口，“老师说星期三有个电影入校园，全班都要去。”

      “嗯。”

      “还有下周的升旗，我负责国旗你负责校旗。”

      “嗯。”

      “校园形象大使……”

      “选好人了。”

      “……好。”

      又是无言。

      大人们在宴会厅里进进出出，等到新娘要入场了，他们才把视线转了过去，看到了穿着婚纱的新娘。雪白的婚纱把一切遮的朦胧，他们看不清新娘的脸，但他们都认为，那绝对是美的。

      “真漂亮啊。”叶修眯起眼，撑着脸感叹。

      王杰希没有跟他一起发表看法，反而是沉默了很久，等到新娘走进了宴会厅，他便回过头来，像是多年前一样垂了眸，说，“对不起。”

      叶修一惊，赶紧把目光收回来，不明白王杰希这是怎么了。

      “你为什么道歉啊……”

      王杰希抬起头，看着酒店五彩斑斓的琉璃顶，用着叶修听不懂的语气说，“就是想跟你道个歉。”

      叶修看着王杰希逐渐褪去稚嫩的侧脸，那些婴儿肥不见了，棱角逐渐清晰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认不得王杰希了。似乎只有他还停留在一年级的光景，而王杰希已经往前迈了一大步，即将步入初中生的行列了。

      “好冷啊。”王杰希突然说，把脸埋进了围巾里，缩成了一团。

      叶修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他埋进围巾后只露出一半的红彤彤的苹果肌，看着他缩在臃肿冬衣里，像是没长个子。

      然后他打了个喷嚏。

      王杰希被他的声音吓到，掏了半天拿纸给他擦了擦鼻涕，有些愧疚的拉着叶修往里面走，“抱歉，我们进去吧。”

      叶修暗自嬉笑的心情被冻在心口，他突然想到，从始至终都是王杰希在跟他道歉，而当他做错了事，却什么都没说。不管是英语名的事，还是后来那个吻。

      叶修张了张口，本想脱口的你根本不必道歉被室内的暖风一吹，卡在了喉咙里。

      两个孩子出去一趟后变的自然很多，叶修本来还有些顾忌，但在王杰希自然的帮他开了炖海参的盖子，然后跟他说这个鸽蛋很好吃的时候叶修就笑了，回了一句，“谢谢。”

      王杰希愣了一下，抿出一抹笑来，“不客气。”

      大人们也很高兴，饭桌上气氛融洽了不少。

      结束后两家大人想着既然都聚都聚了，不如再聚晚点，正巧叶修刚搬新家，便邀请王杰希一家也去坐坐。王杰希父母欣然答应，坐车的时候跟王杰希说，你们两个小的坐一起吧？

      王杰希点了点头，跟叶修一起坐了他爸爸的车。

      大人们雅兴高，叶修家有茶室，大人们便一齐去喝茶养生，放着三个孩子随他们疯去。

      那时的叶修对于游戏已经初有兴趣，家里有台电脑，就拉着王杰希想一起玩游戏。王杰希反而没太碰这些东西，他唯一玩过的就是学校信息课上的金山词霸小游戏，但玩的很好，做小偷从未被抓到，做警察从未让人逃出过自己的手掌心。

      叶修和叶秋在打任天堂，王杰希就在后面看。叶修的操作比叶秋强了不知多少，王杰希看着看着就笑，最后叶秋被吊打，扁扁嘴非常愤慨，转头冲王杰希说，来试试？可劲儿揍他。

      叶修特得意，“哥技术可好，你们来几个都是被按着打的份。”

      叶秋特别鄙夷，“你没比我们大多少，可闭嘴吧。”

      王杰希也不推脱，他任天堂打过几次，虽然不如叶修熟但起码操作也是会的，不用叶修还费劲儿教他。

      叶修非常亢奋，搓了搓手，等着王杰希迅速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然后他经历了人生至此遇到过最艰辛的局，王杰希面色如常，手上动作非常平稳，却能跟叶修打的难舍难分，把叶修急出了一身汗。

      最终还是叶修赢了，血却只剩了一丝，把王杰希打死的那一刻场景里出了变动，叶修的角色站在那个场景的一个门前，松了键盘往后一倒时那门开，巨石把他压死了。

      叶修骂了此生第一句脏话。

      叶秋后来坐在客厅看电视，大人们喝完茶打算走时出来看到他，问其他两个呢，叶秋扁扁嘴一指里面，那边就传出了叶修的大喊，“王杰希你看我今天不打趴你我叶修俩字倒着写！”

      “阿修遇到对手了啊。”叶修妈妈笑道，“没想到杰希也挺会玩游戏的。”

      王杰希妈妈笑着摆摆手，“这些男孩子，就喜欢打游戏，长大该怎么办啊。”

      “你家杰希那么乖的孩子，不用担心的，到时我家那位哦……都要忘了吃饭了呢。”

      “说什么呢，叶修也是个好孩子啊。”

      叶修和王杰希因为一盘任天堂冰释前嫌，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六年级的末尾，叶修和王杰希拿着他们拿惯了的三好学生奖状和双百毕了业，三条杠被他们放进了抽屉里，开始步入初中的生活。

      外国语今年恢复了考试制度，不再看运气的摇号了，早上出门前叶修妈妈就给叶修理了理领子，路上一再跟他嘱咐，爸爸妈妈不过给你们铺路的石子，这条路还是要自己走。

      叶修故意板着一张脸点点头，叶秋在一边看他兄长装乖孩子无语凝噎。

      他们先要面试。叶修被老师领去面试地点的时候看到外面摆了一排的塑料椅子，后面还剩倆，老师就跟他们兄弟两说你们去那边坐着，前面的出来了就进去，我还有事，加油哦。

      叶秋帮叶修给老师道谢，因为他知道他兄长差不多傻了。

      门在刚刚打开了，王杰希站起身，走了进去。

      叶修愣愣的坐在椅子上，有些紧张的搓着手，十指打结，整个人要抖成筛子。

      “……不就是王杰希吗。”叶秋很无奈，拍了拍叶修的肩，任重道远。

      十几分钟后门打开了，王杰希脸色没怎么变的走了出来，看到了坐在后面的叶修。

      他明显也有点惊讶，却没问什么，冲叶修笑了笑，下了楼。

      “叶秋。”叶修看着王杰希的背影突然说。

      “……啊？”

      “我一定要考上这所学校。”

      叶秋再一次无奈，小声说，“……哥，你不考也能上，别纠结了。”

      就如叶秋所说，叶秋叶修进外国语是板上钉钉的事，就在所有孩子哀嚎今年外国语听力考试像是考鸟语，叶修已经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吃着零食给王杰希打电话说，“我爸说我们倆都进啦，还是一班。”

      王杰希正在看电视剧，“唔”了一声，像是他们刚碰到一样，这回的声音却有点朦胧，叶修听不凌清。

      电视剧的声音从电话另一段传来，叶修有点好奇，就问王杰希在看什么电视剧，王杰希回，“三国。”

      说着还把电话贴近音响给他听，一句清晰的“休叫天下人负我！”穿过电线麻了叶修的耳。

      那个暑假王杰希看了很多电视剧，有时候去叶修家玩，就拉着他一起看，看完再打几把游戏，智能手机问世，他们俩是搭摩天大楼的好手。

      临近开学的时候桂花开了。叶修家楼下有很多白桂花树，基本是自家盆栽的，周末的时候王杰希过来玩，叶修就扯起自己的衣服下摆，王杰希就摇着树枝让桂花落下来，有的落在叶修用衣服扯的兜里，有的落在他肩头，落在头发上，像雪一样，叶修用纸折了盒子把桂花倒进去，又跟王杰希一起摇树，桂花如雪下，把他们化作了小雪人。

      “哎你们干嘛呢！”晴天霹雳打碎了他们的幻境，王杰希速度快，抓起盛着桂花的纸盒拉着叶修就跑，跑到气喘吁吁的瘫在躺椅上，他们就开始笑。

      “谢谢。”叶修上气不接下气。

      “不客气。”王杰希半斤八两。

      初中的帷幕悄悄的在此拉开。

3.

      叶修还是班长，王杰希还是副班长。

      他们的班主任是个中年妇女，教语文。人看起来很面善，温温和和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叶修观察了两天也没看到她鬓角有掉下来的发丝。

      “你说她每天要用多少摩丝？”又成了同桌的叶修对王杰希说。

      王杰希正在整理书本，偏头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声，“胡闹。”

      初中的他们都大了，书皮也不再需要家长帮他们包，中午吃完饭后叶修去了外面买了两筒包书皮的透明纸，他们一人一卷。

      教室里要午休，他们就拿着剪刀和书本坐到花坛旁边，叶修对这些没那么看重，就放在腿上包，包的整个书皮皱皱巴巴的。王杰希实在是看不下去，把他一堆书都抱过来，自己转身蹲下去，把书放在瓷砖上一丝不苟的量纸。

      他从怀里掏出尺子来，把透明书面盖上去的时候还要用尺子一点点刮平，看的叶修在旁边瞪大了眼，说你有强迫症吗？

      王杰希头也不抬的回，“我有耐心。”

      或许是觉得不能在这方面输给他，叶修干脆也转身蹲下来，他不是很会做这些手工活，想了想还是拿着书量尺寸，把书皮裁下来了再给王杰希包。

      流水线一般的工程让他们完成的很快，午休下课铃响的时候他们就包好了，每人抱着一叠书回到教室时同学们才刚从午睡中醒来，一个个睡眼惺忪，只有叶修和王杰希双眼发光。

      他们这一对同桌像是跟全班格格不入，或许初中的孩子也怕班干，没什么人来打扰他们，他们也乐得清闲。叶修字写的飘逸，书上的签名相当潇洒，而当他回过头，王杰希正在认真的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就像他们第一天做同桌时的模样。

      叶修笑了，“原来你叫王杰希啊。”

      王杰希落下最后一笔，转头看了他一会儿，不打算陪他胡闹，“脑子被门夹了？”

      这是当时王杰希能想到的骂人最狠的话了，在叶修听来却也像开玩笑一样，他便是又说，“我是叶修。”

      王杰希把头转了回去，理了理书，把它们整整齐齐码到抽屉里，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社会书转身拍上他脑门。

      就在叶修傻愣的当口，王杰希笑了一下，仅仅是一下，带着些许得意，“你额头上有蚊子。”

      班主任推门而入。

      “小男孩真有活力啊。”她看了看闹腾的两人，皮笑肉不笑。

      王杰希和叶修成了一对石雕，维持着拍脑门的姿势谁也没动弹。

      “怎么？拍个蚊子那么久？”

      王杰希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拿回书——这回倒真没蚊子，叶修脑门上干干净净的。王杰希有些心虚，刚想站起身就看到班主任摆了摆手，也没再管他们而是站到了讲台上，说，“来，我们这节课不上课，先跟你们聊会儿。”

      她说聊天，真的就是聊天，她的声音有一种特殊的磁性，在人听来十分舒服，孩子们自然不会跟她互动，她就自己讲，讲了讲自己初中的故事，说到了这个学期的一些事宜，说到初中究竟是怎么样的。

      末了，她说，“周末的时候，让你们的父母来学校一趟吧，我开一个亲子班。教育这件事情，自然不是学生自己的事，也不止是老师的事。”

      一听到开班，有些家境不好的学生心头一紧。在以往，这种所谓的班总是伴随着大把的盈利。

      像是看出了他们的顾虑，班主任微微一笑，“我这个人别的不好，就是擅长做游戏，有谁说做游戏还要给钱的？”

      叶修和王杰希听得懵懵懂懂，等到下课铃响的时候他们的语文课本还翻在导学篇。

      “我觉得这个老师挺好的。”叶修想了想，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是很好。”难得的，王杰希附议。

      但就算他们到了初中也逃离不了管理制度，一次班会课的时候班主任公布了一些规章制度，例如仪表方面男生不能长发过耳女生不能刘海过眉，指甲不能太长，不能佩戴首饰，再后就是一些班内规矩，不能在校用手机——虽是如此说，但全班也没几个用手机的，有的也基本是小灵通——不能看闲书，午休的时候不能吵闹，等等等等。

      并且明确说明，班长权利跟他相同，副班长则负责文娱学习方面。

      听到此处，叶修转头特别孩子气的看了王杰希一眼，相当得意。

      王杰希翻了个白眼，扭过了头。

      其实这样一来，副班长做的事多得多。叶修很快发现了这个问题，在他有时间把语文书所有的故事都翻遍的时候王杰希在纸上画着什么东西，他好奇的凑过去，发现是黑板报的设计图。

      “好忙啊你。”叶修感慨。

     “你也知道啊，叶大班长。”王杰希说的特别无奈。

      于是叶修很好心的接过了文字方面的工作，帮王杰希多多少少分担了一点，收获了王杰希一个感激的眼神。

      周末的亲子班也开了，基本整个班的家长都参与了进去，而班主任的确没有收他们一分钱，又像是有魔法的改变了一个个大人。

      在叶修说到自己母亲最近变得格外关心他的时候还有点愣神。 他现在有些叛逆期，游戏打的多，在家常跟父母拌嘴，却没想到父母去了几个周末后回来就跟他促膝长谈两小时，对他说，以前是太管着他了，以后会给他更多自由的空间。

      叶修和王杰希对视一眼，在下一个周末约定好来学校一趟。这件事他们没告诉自己的父母，就是两个人偷偷做的决定。

       周日的时候叶修给王杰希打了电话，确定了两家家长都已经出门后就穿着鞋子出了门，约在校门口见。

      他们到的时候班主任已经开始上课了，两个孩子悄悄的趴在门后看。看着班主任拿了一卷卫生纸对家长们说，“有谁愿意上来做个演示吗？”

      班主任用那卷卫生纸从那名家长的头缠起。

      “我遮住你的眼，说，这个不好，不要看。”

     “我遮住你的耳，说，这个不好，不要听。”

      “我遮住你的嘴，说，这个不好，不要说。”

      “我缠住你的手，说，这个不行，你不能做。”

      “我缠住你的脚，说，那里不行，你不能去。”

      “你看，你还能动吗？”

      “对孩子也是一样的，你如果把他护在怀里，什么都帮他做了决定，他还能做一个正常的孩子吗？”

      王杰希在门后屏息。在很多年后他还能想起来班主任温和的声音，告诉他们要给孩子自己的空间，要让他们自己去做决定。就像他后来对高英杰说，“用你自己最舒服的方式去打这个游戏吧。”

      “但就算如此。”叶修突然说，“我们真的能自己做决定吗？”

      当时王杰希很奇怪，没有听懂叶修的意思。直到很久后他才明白，一颗离家的幼苗已经在叶修的心里生根发芽，而他没能察觉，这让他最后再也抓不住机会，只能看着叶修在他的世界里渐行渐远。

      多年之后王杰希迈入荣耀的圈子，他的父母并未阻止他去寻找自己的未来，他在青训营待了三年，听了三年叶秋的名字，但他知道那不是叶秋，不知为什么，他没见过他，却笃定的认为那不是叶秋，而是叶修。

       第三赛季他登上队长的位置，终于在赛前通道里看到了叶修。

      叶修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了，王杰希也是。他们这些曾被老师捧在手心的宠儿成了他们心中十足的叛逆儿童，走了游戏的道路，把那些都抛在了身后。

      那么多年了，他们看到彼此，却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原来你就是王杰希。”叶修弯了眉，伸手跟他相握。

      “我叫叶秋。”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