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中）

叶修一辈子都没看过那么多狼，就算他跟着王杰希见过不少凶禽猛兽，但这种雪原上的狼他的的确确是第一次见，而这头毛色雪白的狼莫说叶修，连王杰希也不知道原来狼的毛发能白的无一杂质。他有听闻过一些碎语，说是这样的狼是草原的守护神——那是内蒙的牧民自家的信仰，但他们现在祁连山脚，差别就像两边是两个民族一样大。

“我以为你那圈和符是可以驱散任何生物的。”叶修僵在驾驶座上动也不敢动，狼群绿油油的眼睛盯着他们，身体下压，让叶修觉得他们一动就会被猛狼撕碎。

“我应该没有画错符也没有念错咒。”王杰希脸色好不到哪里去。他画的圈的确是有驱散生物的效果，相比较于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自然里对他们威胁更大的应该是这些兽类，王杰希不记得自己有漏掉什么步骤，对这些狼竟然毫无作用。

或者说并不是什么凑巧，如果是一群寻食的饿狼，在刚刚叶修被吓得半死慌忙启动车子时就该扑上来。王杰希相当冷静，他看的清楚，其它的狼全都跃跃欲试，可能是并没有看清楚车前的挡风玻璃，以为新鲜的食物唾手可得，但那只雪狼未动，它身边的狼只能刨了刨雪。

它是寻到这里的，它的目标，或许并不是一顿宵夜。

“那王大眼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叶修目视前方蠕动嘴唇轻声说着，“其实我们在车里也算安全，踩个油门呼啦就出去了。”

“然后你就会因为在夜晚乱开车而迷路。”王杰希驳回的相当干脆。

“我要命啊。”叶修坦然。

王杰希没有再回话，群狼也未动，空气里只剩下了夜晚祁连呼呼的风声，和后窗玻璃上还在响的啪嗒声。

“……可以让你的小黄纸安静点吗，我怕狼上去把它撕了。”叶修觉得瘆得慌，赶紧是再开口。

王杰希眯了眼，一双大小眼眯成了一条缝，蔚蓝的眼眸里流露一丝金色来，嚇的叶修转过头闭了嘴。

“把天窗开一点吧。”半晌，王杰希闭了眼开口，再睁时哪还有那丝诡异的金色，仅剩一弯碧蓝湖水。

叶修点头如捣蒜，小心翼翼的点下开窗的键，天窗开了一条缝，王杰希轻吹了声口哨，那些个符纸就全部从车上飘了下来，半截被埋在雪里的黄纸围着车扫了一圈抹掉了那个圈才是带着一身寒意一齐回到王杰希的木头盒子里，那张会动的小黄纸最后才钻进去，还顶了顶盖子，把盒子关好了。

叶修看的一头雾水，对面的群狼却似乎是打消了进攻他们的意思，雪狼仰头嗷呜了一声，转身带着群狼重新掩进了夜色之中。那些个狼似乎不是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又刨了刨雪，呼噜了几声，被雪狼一爪子拍进了雪地里。叶修看到没忍住笑了一声，被王杰希耳疾手快的捂住了嘴。

快将人吓破胆的事有了个戏剧性的结尾，待群狼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叶修才是长吁一口气，晃了晃脑袋挣开王杰希捂着他嘴的手做了几个深呼吸。

“解释。”叶大先生干脆利落，这觉是睡不着了，王杰希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还打算阖眼睡觉，叶修怎会让他如愿。

“什么解释。”王杰希瞟了他一眼，莫名其妙。

“你画了圈招了狼，撤了圈狼就走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噢，这个啊。”王杰希把座位往后调了调，舒坦的靠下去，“那头雪狼是只妖。”

叶修觉得他迟早被王杰希气死，“还有呢？”

“我贴符驱灵扰了这里清静，它是兴师问罪来的。”王杰希连毯子都给自己盖上了。

“是吗？”

“不然呢。我撤了符，它就不管了，就这么简单。”王杰希翻了个身，“睡觉。”

叶修一肚子的话，赶紧是倒腾出来，“所以这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有什么灵什么人，你贴个符就扰了这八百里不见人影地方的清静？”

王杰希沉默了一会儿，幽幽的开了口，“这满地的，都是朝拜人的灵魂，你自然看不见。”

藏民，藏传佛教，叶修渐渐的才开始了解这里人固执的信仰。真正的藏民要从脚下的泥土上一路朝拜，有的去向布达拉宫，上不去的，去的也是他们心目中的圣地。

王杰希给他讲这些的时候脸色有些微妙，微微皱了眉，半晌才是继续讲下去。

“塔尔寺也有人在那里朝拜，有自己的位置，磕着长头，你知道他们要磕上多少个长头吗？”

“他们要磕十万个。”

“很早以前我去过，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在那里磕长头，等我时隔两年再去，她还在那里。”

叶修也沉默了，看着太阳出来后眼前雪块与泥土混合成的乱糟路面，想到了昨天王杰希的那句“人太多了……”

“有些人，在路上磕着磕着，就趴在地上，不动了。”

“有点傻。”叶修发表了简洁的感想。

“等到了藏民家里你最好别开口，他们揍你我不会救的。”王杰希义正言辞。

“那么那头雪狼。”

“确实是守护神，它在护着在此徘徊的藏民们的灵魂。”

叶修翻着王杰希的手机，他的手机坏了就拿着王杰希的凑合着用，“百度上说他们相信自己会转世。”

“你信吗？”王杰希的声音毫无起伏，叶修抬头看到了他面无表情的脸。

路还是要走，车还是要开，他们耽误了路程，不得不再加紧赶过去。他们来这里的理由是采风，王杰希最近在计划做一本影集，来自大西北的风光，这才是第一站，王杰希把一切都计划好了，藏民，祁连雪山，现在或许还要加上一头狼。

在中午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藏民家中，现在的藏民不像以前，全都已经盖起了两层高的小砖楼，有些人家有摩托，甚至还有开车的。叶修感慨，藏民真的非常的现代化啊，能再有个暖气就更好了。男主人便哈哈大笑，说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个地儿住已经很不错了。

主人家的儿子在外面放牧，午饭后叶修和王杰希到了外面看到半山腰上密密麻麻的黑点，那些都是牦牛，太阳光的照射下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牦牛在半山腰吃草，厚重的毛在身上晃荡。

叶修很关心的问了他们家儿子不回来吃饭吗，女主人笑笑，“他带了干粮。”

后来叶修尝到了干的宛若吃了一嘴面粉的干粮，开始怀念城市的小白菜。

王杰希看着天色要晴几日，第二天就拉着叶修去拍照，王杰希拿着相机在前面健步如飞，叶修提着器材在后边喘的要死要活，路上喊的最多的就是，“王大眼你等等我！”喊的全山都是他的声音。但王杰希闻所未闻，他在半山腰找角度找光线试图拍一张藏民家的全景，叶修放器材的时候差点瘫在地上，结果王杰希还多一句，“你放轻点。”

王杰希还打算拍日出，叶修真的是直翻白眼，不知王杰希瘦瘦高高一个人，在这算是高原地区怎么走的飞快，气都不带喘的，他只好是在又一次快要去世的时候喊了一声，“杰希你慢点！”

王杰希驻了足，回头看他的眼神无比微妙。

第三天晚上的时候主人家的大儿子拖回来一头羊，浑身血淋淋的，叶修看到的时候倒吸了口气，以为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女主人却是接过羊拖去后面就开始料理起来，小儿子欢呼着，“有烤全羊咯！”看的叶修那叫一个云里雾里。

大儿子擦擦脸坐下来从兜里掏出钞票点了点给了他父亲，两个人讲了几句叶修才是明白:这头羊是被车撞死的，这天刚好下了雨，载客的大巴车打了滑一不小心碾死他们家一头羊，赔了钱，羊也拉回来烤了吃。

“大巴车？”叶修正好没事，王杰希成天窝在他的房间里摆弄相机，他也习惯了，这些天跟主人家可聊的来，“这里怎么有大巴车？”

“啊，说是要建一条新路。”大儿子笑笑，“改善改善交通，本来是要一直建过来的，但山上有一群狼可会惹事，新路修到一半修不下去，只好先是引到老路上去。那些大巴车大概是旅游团的，想走走这条路线，虽然说这一段还是老路，但前后都修了新路，总也有人走。”

“老路是我们来的那条？”

“不不，老路要绕一下，有点远，今天不是山里下雪吗，我就把羊群往那边放去了，没想到这么不巧。”

烤全羊端上来的时候叶修还在想大儿子刚刚的话，惹事的狼，他想到了那夜的雪狼。王杰希正巧从房间里出来，他便想到了那夜后王杰希对那头雪狼有点念念不忘，像是很可惜没拍到他的照片，便是在餐桌上提起了这件事。

“说起来你们这里有一头毛色雪白的狼吗？我朋友很有兴趣，说是想瞧瞧。”叶修啃着羊腿满嘴还流着油，含含糊糊的讲。

男主人很是豪爽，先是跟叶修敬了一碗酒才是说，“有啊有啊，但不好见啊！那可是我们的山神，我也才见过一两次哦。”

“什么山神，不就是一头狼，说不定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了”大儿子嘟囔，被他父亲一巴掌拍进碗里去。

“你这小娃娃，多大了还不懂。”男主人是个高大壮硕的藏族人，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叶修不得不也怕了几分。

但他家大儿子似乎是早就习惯了，还十分不服，站起来就跟他吵，“我们这边新路修不起来还不就是因为那头该死的狼！上次还有个道士过来说什么这地方邪气太重要作法，后来被发现的时候只剩一堆白骨，那些狼就是邪！瘟神！”

男主人气极了，跟大儿子吵的可谓是天地变色，叶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羊腿拿在手里不知道要不要再吃一口。王杰希也有点懵，一口汤差点喝进鼻子里去。

这顿晚餐不欢而散，大儿子一摔门就出去了，女主人也跟男主人急，却是没有办法，叶修便是挠挠头说要不我去试试吧，火气方刚的小青年嘛。

他家大儿子没有走远，不过是赌个气而已，蹲在墙根下臭着一张脸。叶修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搓了搓手，呼出一口白气。

叶修看看还未暗透的天，干脆是蹲在他身边点了一根烟，再抽了一根给他，这个藏族小伙子拿过来试着抽了一口，差点把肺咳出来，把叶修笑得差点跌在地上。

“我父亲是个老顽固。”大儿子愤愤的说，“老一辈都信这些邪，还说这路上有朝拜人的灵魂未曾转世，不能修，这几百公里一直都是老路，根本不能走。每次去外面都要开一天的车。”

叶修有点心虚，避开了一些话，“这边交通是不方便。”

“以前还有修路的过来，每次机器都准备好了，大晚上的一群人被漫山遍野的狼嚎给吓死，都说领头的是一头毛色雪白的狼，到后面再也没人敢接这一段路。”大儿子叹了口气，仰了头，“这边路修好了对谁都好，这些老人怎么就是不懂呢。再说那头狼这么多年了可能早就没了，这里却还是没人来。”

“难得有人来做客。”大儿子换了个话题，抛去了那些烦恼，笑得露出八颗牙来，“你们要多住几日啊。”

叶修忙是应，露了跟他一样的笑。大儿子又向他要了烟，他们两人窝在墙角抽烟抽到夜色把人吞没到只剩两点火星。

回到房间的时候叶修同王杰希说了这件事，王杰希正在整理他的照片，听到话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回去，应了一声。

“现在就算在这闭塞的地方，两代人也有了这样的鸿沟啊。”叶修感叹，王杰希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但他思考了，最终是把电脑一合，把话题揭过。

“不早了，睡吧。”

这夜叶修睡的很不安稳，总觉得心慌。他梦到自己被那群狼追着，脚卡在了雪地里无路可逃，他转头，看到的是那头雪白的狼，在他的面前站定，张开了嘴，最后化作一朵血花。

叶修猛地丛床上坐了起来，最后血淋淋的画面映在他的脑海里，那头狼在最后，眼角滚落了冰晶。

他喘着气平复着呼吸，揉了揉眼却发现外头有些微光，再转头，看到的是王杰希站在窗边面色看不清楚。

“……你没睡？”叶修挠了挠头打了个哈欠翻身下床，走到窗边往外看去，看到了远处有白光接成的一条线，一直往山里延伸而去。

“他们要触犯神灵了。”王杰希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叶修不解。

王杰希转身就把外衣披上，拿了自己的宝贝木头盒子，抓起桌上的钥匙串就抛给了叶修，“马上穿上衣服去开车。”

“等等？你给我讲清楚，那是怎么回事？那看起来像是车队。”叶修抬手一接，赶紧是伸手又拉了一把王杰希

这一次王杰希似乎是不愿与他多语，言简意赅。

“他们要猎狼……！”

TBC